时光煮雨
作者:何铜陵
疾雨。
一家人在高粱地里左奔右突。
为呵护妈肚子里"种",为躲避大队计生专干的打击,从江北山区逃了出来,已在淮北平原游荡半载。眼见今儿个就要生产,可偏遭天漏,冷雨劈脸……方圆几里地不见人家,只有望不到沿的高梁,森森然。
妈嘴角噙一绺湿发,宰猪似嚎叫,五官可怕地扭曲。我和大丫下劲地捺着妈的手。
爹抹着雨水,嚷:"生,雨再大也得生!"点不着湿柴,烧不成热水;又没带剪刀,咋弄断脐带?此刻,羊水流淌出来,血腥味呛鼻。妈躺在塑料布上,抽搐、咒骂……
小脑袋终于挤出来了!小身子肉嘟嘟的,粉嫩嫩的;几褶皱纹似的小鸡鸡,冒着一缕热气,在雨中袅袅。
"苍天有眼!祖坟冒烟!"爹激动地跪伏泥地,朝家乡方向直磕头,大嘴蠕动,不知所云;又朝天撅起,大口大口接雨水,他太渴了!
"大丫二丫,你俩替妈用牙咬断脐带!"爹命令道。
"不行,她爹,还是我来……"妈明显虚脱,硬撑着身子,欲坐起来,爹忙扶稳她,"别,别动,我来……"
"不行,男人家不行……"妈伸手拗断一截高粱秸,用秸秆的毛齿锯拉脐带,一下又一下,血染紫了雨水。
雨势更狂了。
婴儿脱离母体,先是无声;当爹的就把咱家的"种"倒悬着,轻轻一抖,旋即"哇"的一声炸哭,震得雨水飞溅。
大丫紧抱书包,打着冷颤,心想里面的书本怕是湿透了;她故意拍响书包,好引起爹的注意,好让他想起春上许的愿。
"好,我答应你的条件……"爹搂着襁褓里的命根子,眼盯着妈,终于松了口。
妈叫喜妹子。她提的条件可不一般:若这回生个带把子的,就回家跟爹离婚。
可爹很狡诈,他又忙说,大丫二丫得归我,好在家里带弟弟。
"不,我不!我要上学!"大丫瞬间跳起来,撒开光脚板,拚命地向高粱地深处奔去,她似乎没有听到,妈那声凄厉地呼唤……
雨歇了,妈没能出高粱地就咽气了……
后来,我和大丫都考上大学,在省城成家立业。弟弟高粱几次高考失利,便陪爹干农活;我们合力给他娶了媳妇,倒生了三个带把子的侄儿。爹却唉声叹声,常去妈的坟头叨咕:"生儿好听,生女好命;我的命咋这么苦啊……"
高粱最近告诉我们,爹最近烙下怪癖,河塘水不喝,山泉水不饮,专用大缸接雨水,煮开了泡茶。